均均

 

在心之間內，二宮悠哉盤坐在他的老坐墊上，一下喝著用陶瓷茶杯裝載的綠茶，一下把玩著纏繞在食指上一圈不是怎麼美觀的繃帶，相葉緊鄰二宮而席，神情有些驚魂未定，馬里歐和路易吉則是左右包圍著二宮和相葉。

他們的目光全聚集在桌子對面的女人…不、是女妖。

她有一雙如彎月的大眼睛，妖豔的黃綠色瞳孔炯炯望向他們，雪白的肌膚，櫻花色的一對薄唇，她的黑色長髮用髮髻盤在頭後，身穿著典雅高貴的紅色碎花和服，姿態妖媚，神色嬌豔，若以人類的角度來看，絕絕對對是十足的美人。

「請恩公原諒妾身的魯莽之舉，若不以人形現身，深恐恩公難以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連日妾身以獸形欺瞞恩公妖怪身分一事，實屬難言之隱，望恩公寬恕。」化為人形的貓又正坐在相葉和二宮前方，雙手手掌交疊，莊重地低頭。

「……二ノ，她說的是日文嗎？」相葉用手肘蹭了蹭身邊的二宮，低聲問道。

「是啊，恩公。」二宮冷靜地回答相葉，相葉隨即露出不自在的表情，二宮忍著笑，轉向貓又，「看來你會來我家，不只是單純的巧合吧？」

「妾身乃出身於西山之貓又，十年前曾為修行而前往北方，途中遭遇其他妖怪暗算，不僅身受重傷，也無食物可充饑，原以為妾身就此結束性命，所幸遇到一位善良的少年將妾身到回家養傷，且天天親自餵食，幾日過後，妾身的傷勢便痊癒，縱然妾身想答謝那位少年，但礙於妖怪之身，況且修行一事不宜耽擱，於是妾身只能不告而別，不過妾身時時刻刻都掛念那位少年，而那位少年正是恩公您。」貓又抬起頭，望向相葉的眼神含情脈脈，好像下一秒會突然說出願意以身相許之類的話，因此二宮警戒地看著，相葉卻是一臉置身事外。

「我小時候好像真撿過幾隻貓回家…」相葉偏著頭，搔了搔頭髮。

二宮無奈，想必年少的相葉性格與現在並無太大差別，一樣喜歡動物，特別是看到受傷的小動物便想要上前照顧，只是沒想到居然撿到一隻貓又，十年過後貓又前來報恩。

二宮倒是不意外，他從小與妖魔鬼怪打交道，看過許多形形色色不同性格的妖怪，有些妖怪會像前陣子的天狗和這隻貓又，會一輩子記住恩情不忘懷，願意付諸行動報恩，然而也不乏忘恩負義、過河拆橋的妖怪，他和相葉算運氣好，都碰上了前者。

讓二宮稍微感到訝異的是相葉撿到貓又的時間──十年前，正好是他和相葉第一次相見的時間點。

雖然不能確定前後順序，不清楚是相葉先撿到貓又還是先和他相遇，但是簡單來說十年前這個絕妙的時間點造就了此時的場面。

二宮開始懷疑十年前是否還埋下了其他因緣尚未挖掘出來。

而這些事，該不會也是他那個性古怪的先祖刻意安排的…

不過二宮相信那人應該沒有那麼大的本領。

「那妳為什麼會來這裡呢？」二宮問貓又。

「正如妾身之前所言，妾身原在附近山區修行，聽聞二宮家的驅魔師有一位相好名為相葉雅紀，一聽到恩公的名字，妾身便無法坐視不管，妾身前來之意指為驗證二宮大人的真心，保護恩公。」貓又一雙圓滾滾大眼直盯著相葉說話，一點也沒分其他餘力去看二宮。

相好……二宮一聽見這詞，嘴角不自覺抽了下。

「為什麼要保護我？」相葉不解地問。

「因為……」貓又有些懼怕地看向二宮。

「也就是說，妳不信任我，我在你們之間的風評原來這麼差嗎？」二宮摸著下巴，神情和語氣依舊一副無所謂，「嘛、也是呢，在你們眼裡我大概是修羅吧。」

「妾身聽說二宮大人平時脾氣不好又難伺候，既懶散又喜歡差使人，還很小氣，動不動就對恩公拳打腳踢，也沒讓恩公好好吃飯，妾身深怕恩公會吃虧受害，所以才會來確保恩公的安危…」

貓又還沒說完話，相葉便一直對她擠眉弄眼，可惜暗號失敗了，貓又還以為恩公顏面抽筋了呢。

「是哪個混蛋在外面散播老子的壞話啊！！」二宮果然一秒暴怒，以尖嗓音嘶吼著，難得聽見二宮如此失控大喊，貓又呆滯地眨著眼睛。

相葉撓了撓後腦勺，貓又的話說的倒是不完全錯誤啊…

嗯？怎麼怪怪的？

終於從一連串的對話中理出頭緒的相葉轉向二宮。

「二ノ，你早就知道她是妖怪了嗎？」

「廢話，我堂堂驅魔師會看不出來嗎？」

「那你在氣什麼呢？」

二宮被相葉突如其來的問題堵住了，平常一張快嘴毫無用武之地，見相葉緩緩上揚的嘴角，二宮更是無法反擊。

貓又輕輕一笑，嬌媚地用一手袖子虛掩嘴巴，「妾身雖是貓又，但同時也是雌性，想必二宮大人是不喜歡恩公和妾身接觸過後，又去觸摸自己吧。」

「是這樣嗎？」相葉傾身靠近二宮，一雙杏眼裝著滿滿二宮的臉龐，眼中逐漸湧出的笑意和一點不明所以的寵溺讓二宮手足無措。

無處發洩，抑或者說是惱羞成怒，二宮轉過頭瞪了貓又一眼，貓又不疾不徐，對著二宮，吐了下舌頭做鬼臉。

她暗忖怎麼說你都搶了我的恩公，好歹也讓我消消氣啊。

貓又不笨，她很清楚那些話原本就只是毀謗二宮的謠言而已，二宮家世世代代是強悍的驅魔師，為民斬妖除靈對二宮家是家常便飯，即使是再低階的妖怪們也一定聽過二宮家的名號，和二宮家交手過的妖怪也不計其數。

二宮家的人理應跟它們這些妖怪勢不兩立，可是這一代當家二宮和也這個人很奇妙，他對驅魔似乎沒有太大的興趣和責任心，感覺總是懶洋洋湊合著做，貓又曾聽說過二宮有一次除妖，除到一半突然犯懶，只喃喃說了一句「第三關還沒破」就轉身走了。

而二宮沒有什麼堅持的規則，也沒有正義感旺盛的英雄性格，並非每一次都要置它們這些妖怪於死地，有時還特地放它們走，正因如此，才讓妖怪們感到困惑。

二宮特立獨行的行事作風出自他那不食人間煙火的個性，碰過二宮的妖怪都說搞不懂二宮在想什麼，他心情來了就逗你玩或者和你聊聊天，他沒心情的時候就草草了結任務，一句話也不說便轉身回家。

二宮的灑脫和率性，洗刷了它們對於驅魔師亙古不變的印象。

與其說是討厭，倒不如說是沒見過像二宮這樣的驅魔師，所以讓它們稍微覺得有趣。

有傳言說過二宮和也個性孤僻又不喜結交朋友，什麼都不在乎，只在乎電動玩具和他家兩隻管狐，直到前陣子不知從哪裡傳出二宮有了戀人，還是個男人。

二宮或許不明白，但這個消息確實引發了妖怪界的軒然大波。

因為，二宮和也居然開始在乎人類了。

這是始料未及的一件八卦，是每天妖怪界茶餘飯後的熱門話題，然後，貓又又得知了二宮戀人的名字──相葉雅紀。

貓又當然記得自己恩人的名字，十年來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找到機會便要報恩，為了防範誤會，她又仔細追問了長相、身材等等細節，不過由於自己腦中的印象只停留在十年前，十年後的恩人她一眼也沒看過。

她決定要當面見到恩人，妖怪的直覺不會錯，只要見到本人就會知道究竟是不是當初救了她的恩人。

貓的本性是好奇，確保恩人安全確實是首要任務，卻也不能否認她此行而來是為了替全體妖怪見證二宮和也也有動私情的一天。

於是，貓又來了，她很高興與自己的恩人重逢，還和相葉玩了好幾天，她見相葉和二宮的感情是真的不錯，便起了玩心想試試這兩人是否真像傳聞中的相愛。

她開始佔著相葉，二宮卻沒有明顯的不悅或反彈讓她覺得有點失望，反倒是她的恩公相葉，逐漸擺出鬱悶的表情，而每次主動想搭話和互動的人也是相葉。

二宮難道不在乎相葉嗎？

不、不是那樣的，她好幾次都看見二宮趁相葉不注意的時候偷瞄著相葉，那眼神透著淡淡的寂寥。

人類的情啊愛啊，她不是很了解，每天看著相葉和二宮一來一往的鬥嘴，和一個小眼神、小表情、小動作的交流，貓又茅塞頓開。

所謂談戀愛，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即便是沉默無語，僅僅是待在對方身邊，對方仍然能解讀你的千言萬語。

明明處在那兩人之間，貓又卻無法進入他們的時空。

就好像日出日落那麼自然的現象，他的身邊一定有一個他在，而那個位置，根本沒有人可以取代。

貓又最後做了結論，二宮的戀人的確是她的大恩人相葉雅紀，然後她的恩人過的很好，整日樂呵呵的，開朗的程度讓貓又嘆為觀止，時光並沒有改變從前救了她的善良少年──貓又光是體會到這點便覺心滿意足。

還有，二宮和也是真的在談戀愛。

貓又總算親自見證了事情的真相，如卸下重任般，她的心情放鬆也暢快不少。

「妾身的擔心恐怕是不必要的，連日叨擾恩公與二宮大人，實在對不起二位大人，從今爾後妾身不會再來打擾了。」貓又再次低頭，「就此告別二位。」語畢，一陣白煙迅速竄出，貓又從人形變為貓形，靈巧地穿過廊沿，縱身跳進樹林中，窸窣的聲響越來越遠，最後消失在明亮的月夜中。

二宮悠悠喝了一口茶，「你真行啊，隨便撿野貓也能撿到貓又，還救了貓又一命。」

相葉笑盈盈地向前把二宮摟進懷裡，貼著二宮的耳畔說話，「明知道她對我有意思，你還收留她？」

「你又不會喜歡她…」

悶悶黏黏的嗓音傳來，相葉笑得開懷。

二宮懶洋洋地窩在相葉懷裡，「話說回來，外面的妖怪怎麼會知道我跟你的事情，而且還到處詆毀我的形象…」

「哈啾！！」

噴嚏聲的來源並不是相葉或二宮，而是坐在他們兩側的馬里歐和路易吉。

不曉得為什麼陷入了寂靜，不曉得為什麼馬里歐和路易吉看起來很緊張又很心虛…

死寂的氣氛中，二宮看了看馬里歐，又轉頭看了看路易吉，被主人過分注視著的兩隻管狐直挺挺地坐在原地，不敢隨便亂動，連眼神也不敢隨便亂飄，僵直的姿勢儼然是兩座深山中的石像。

雖然看不出來，可是相葉覺得在那毛茸茸的皮毛下，肯定不斷飆出冷汗。

「呵。」二宮笑了一聲。

兩隻管狐，連同相葉都不約而同吞了下口水。

二宮那是皮笑肉不笑。

 

伴隨著一整夜管狐的哀叫聲，二宮確定自己的占星術沒有錯誤，所謂不祥，是指他家兩隻管狐的不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