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均

春天的夜晚，不知名的星星點綴著明亮的夜空，微風伴隨著一縷暖意。

相葉雅紀如同往常走進便利商店，他習慣在值班結束後到這間便利商店晃一晃，買點消夜和雜誌，或者和店員小哥閒話家常幾句，算是他繁忙工作之後的一點娛樂消遣。

可是現在有個問題，就是新來的店員小哥看他的眼神似乎不太友善。

大概是上個禮拜，相葉發現店員換成了現在這位小哥，個子嬌小，習慣駝背，臉蛋長得稚嫩可愛，有一雙水潤的大眼睛，皮膚白皙，下巴有顆痣，看起來年紀不大，名字叫做二宮和也，相葉猜想二宮應該還是個大學生。

只要相葉一走進店內，便能感受到二宮投射出視線緊緊盯著他，使得相葉緊張兮兮又一頭霧水，這種待遇宛如自己被當成小偷一般。

在結帳的時候他會偷偷觀察二宮的眼神，與其說二宮在盯著他，不如說二宮老是看著他的身後，相葉很清楚根本沒有人排在他身後，然而二宮微蹙著眉頭，神情凝重，這讓天生靈異體質的相葉坐立難安。

終於，在今晚結帳的時候相葉開口了。

「那個…在我背後有什麼東西嗎？」

二宮眨了下眼睛，緩緩看向他，「她沒有惡意。」

「欸？」她？相葉尚未來得及反應，二宮便接著說話。

「但是如果繼續跟著你，你的精力會耗損殆盡的。」二宮直視著相葉。

真是一雙漂亮的眼睛，眼眶刻著深邃的弧線，又黑又長的睫毛均勻分布在眼眶周圍，瞳孔和眼白以完美的比例分布，眼中含著薄薄的水氣，微微閃爍水光，太漂亮了。相葉知道自己在想一些偏離話題的事情，也許是太合乎自己的審美觀，他的視線困在二宮的眼底。

見對方直直望著自己沒有什麼反應，二宮有點疑惑地偏著頭。

「你最近睡不好也吃不好吧？氣色難看死了。」

二宮一句話把相葉從眼眸的世界拉了出來。

也不至於到難看的地步吧？簡直像是被人拐個彎罵醜…相葉或多或少對自己長相很有自信的，他在學生時代可是被封為全校「最想跟他交往的男生」前三名…不過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二宮說的確實沒錯，這一兩個禮拜以來他經常失眠，原因是他在睡覺時常常聽見奇怪的腳步聲，而且總覺得有人在看著他睡覺，他本身就不是個膽子大的人，從小又被一些幽靈捉弄過留下不好的回憶，如今心裡一毛，他當然睡不好，連帶食慾也變得不好，短短幾個禮拜而已，他已消瘦了四、五公斤，同事還擔心他是不是生病了。

靈異體質的相葉多少料到目前的情形，正打算利用下次休假去寺廟走一趟，沒想到卻被眼前的店員說中，雖然他不清楚二宮的來歷，他卻莫名對二宮感到親切。

大概這人和自己一樣都是靈異體質吧，所以知道解決的方法。

「那我應該怎麼做？」

「當然是讓她成佛啊。」

「我又不是法師，怎麼知道讓她成佛的方法啊！」二宮那理所當然的語氣差點讓相葉笑了出來。

二宮噘起薄唇，微微嘆了口氣，「等我下班。」

「哈？」

「我幫你驅魔。」

 

 

※

 

 

相葉聽信了二宮的話，在便利商店外等二宮下班，實際上他對二宮的話半信半疑，或者說疑慮的成分佔大部分也不為過，無奈相葉是個好奇寶寶，一方面好奇二宮所說的驅魔，一方面又在意二宮這個人。

很不可思議，相葉願意相信二宮。

沒來由的，就是想相信一次。

換好衣服的二宮從後門走了出來，他換上了長袖T恤，衣服中間畫了個相葉認不出來的卡通圖案，下半身穿著牛仔褲，左邊肩膀背著包包，相葉暗自訝異，退去制服的二宮好像又少了幾歲。

「走吧。」二宮冷冷覷了相葉一眼，接著逕自邁開腳步。

這是要去哪裡呢？相葉納悶著，腳步仍是乖乖地跟著二宮。他想即便二宮想對他不利，依二宮瘦弱嬌小的身子應當不能構成威脅，再說他全身上下都沒有值得下手的東西。

相葉走在二宮身後，一旁的路燈斜斜灑下昏黃的燈光，二宮的貓背像是被加重了陰影，黑色的髮絲染上暖暖的褐色。

步行了幾分鐘，二宮拐個彎走進另一條街道，離住宅區有一小段距離，街燈的數量逐漸減少，也不見其他人影，道路有些坡度，二宮帶著相葉慢慢走上坡，相葉留意到街道的兩側全被茂密的樹木佔據，往上走還有幾棵櫻花樹，盛開的粉紅花蕊在黑夜中仍然搖擺著絢爛色彩。

等到坡度變得平緩之後，二宮才停下腳步，相葉抬頭一看，一幢古色古香的日式舊房屋映入眼簾。

主要的建材為木頭，斜下的屋簷由黑瓦構成，正門上方也有一個小屋簷，門是傳統的木頭拉門，門被維護得很好，沒有明顯修補過的痕跡，但也不難看出老舊的程度。相葉單從外觀判斷，這房子似乎占了土地不小的面積。

「這裡是？」相葉問道。

「我家。」

欸？欸欸欸？騙人的吧？

相葉立刻往旁邊一看，門牌上的確大大方方寫著「二宮」。

「妳可以走了。」二宮雙手插著腰說道。

「哈？我才剛來你就叫我走？」未免太過分了吧？相葉突然感到惱火。

二宮皺著眉，「我不是在跟你說話。」視線明顯投向相葉的後方。

相葉隨即轉過身，「哇！！！」相葉用他的破嗓音發出一聲驚叫。

不知何時，在他和二宮距離幾公尺的地方站了一個女人……不對、她身上的洋裝破破爛爛的，露出的肌膚幾乎遍佈瘀青，至於容貌倒是完整，長的挺清秀，不過面無血色，雙眼哀怨，披頭散髮，光看著相葉就能感受到一股竄上背脊的寒意。

這哪裡是人？是鬼。

相葉雖然怕，但是相較於以前他見過的女鬼，眼前這個女鬼好看太多了。

二宮站在相葉的身前，「妳繼續跟著這個人，只會害了他。」他面不改色的說話，好像在和某個朋友對話那樣自然。

相葉這才相信二宮沒說謊──他會驅魔。

「我知道…他只是和那個人一樣溫柔…」女鬼的聲音輕輕柔柔的，不像相葉以前聽過的那些在耳邊不斷旋繞的可怕嗓音。

「妳放心，妳牽掛的那個人現在過得很好，他也沒有忘記妳，他每年都會去妳墳前上香。」二宮莞爾一笑。

「你是說真的？」女鬼的眼神充滿質疑，卻也閃過一絲希望。

二宮頷首，「所以，妳為何不在那邊的世界守護他呢？」

女鬼微張著口，「是…」她的聲音在顫抖著，她露出了滿足的笑容，即使全身是傷，相葉仍覺得她看起來很美。

「謝謝兩位。」

女鬼身上冒出微光，她的形體逐漸化為一道光芒，直達天空，消失在他們的眼前，只剩下女鬼溫柔的嗓音飄零在空氣中。

說也奇怪，相葉看著女鬼露出與人完全沒有差別的表情，心中的恐懼感便稍微撫平了。他開始想著其實並非所有的鬼樣子都是醜陋的，也並非所有的鬼都心存邪念想加害他。

「結束了？」

「結束了。」

相葉一臉過度驚嚇的表情，二宮則是無比淡定。

兩人互望著彼此，一時之間不曉得該選擇什麼話語和語氣，只能靜靜陷入沉默。

「…你怎麼知道她想念的人每年都會去上香？」好奇寶寶相葉雅紀首先提出他的疑問。

「當然是騙她的啊。」驅魔專家二宮和也不用一秒的時間便回答問題。

「啊？」

「我怎麼可能知道嘛。」

「那可是說謊喔？」

「善意的謊言要多少有多少，沒辦法成佛的靈最可憐，要成佛就必須放下執念，她的執念來自生前的愛人，我是幫她一把，也是救你耶。」二宮用他短小的食指指著相葉，個子雖比相葉矮了一截，可是論氣勢和口才他遠遠勝過相葉，「要不是你優柔寡斷，她也不會跟著你這麼久，我好心搭救你一次算是回饋社會不收你錢，下次就要收錢了。」

「還跟人收錢？你是詐欺吧？」這算哪門子驅魔？虧我剛剛還有點感動…這算什麼？

「我幹的是良心事業。」

「沒有說服力啊。」

「去投訴我啊。」

二宮偏頭得意一笑，狡黠卻略帶可愛的模樣令相葉生不出一點怨氣。

二宮拿出鑰匙打開家門，瞄了相葉一眼。

「晚安啦，相葉さん。」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相葉不記得他報過名字。

「那女孩告訴我的。」二宮又是一笑，薄薄的貓唇以一個好看的角度上揚，「回家的路上要小心，免得又被女鬼纏上囉。」

微微仰起的眼神挾著淡薄的笑意。

月光傾倒，那一雙眼眸捧著滿滿月光，如一池淨水，搖曳著波瀾。

相葉愣在原地，微風吹動樹葉的窸窣聲輕輕撩動他的耳膜，春意淌在滿地夜色中，清新淡雅的櫻花香縈繞不去，此時居然產生醉人的錯覺。

相葉總算知道自己會跌進那雙眼睛的原因。

 

因為他的瞳孔是琥珀色的。

TBC